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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昱】壁花栽培通用技术(11-完结)


勇敢的你/站在这里/脸庞清瘦却骄傲



壁花栽培通用技术


11



龚子棋走了半天,才回到酒店楼下,抬头望向星点光辉里属于自己的那一扇窗。灯灭着,看来马佳还在外面。他对着大堂的玻璃门叹了口气,手刚扶上去,兜里就震了几下,他只得腾出手来掏手机。那手机其实是蔡程昱的,款式和壳子都同自己的一样,早些时候不慎相互拿错了。他原本不打算偷看别人发给蔡程昱的消息,扫了一眼正准备关上,锁屏上的文字却捆住了他的手指。消息来自“妈妈”:


“我刚好有事来上海,现在在你公寓里。”


紧接着是几张图片。然后是最新的两条:


“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我不明白啊。”


他捏着手机停在原地,目光几乎能烧穿它,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他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头乱七八糟的杂物碰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轻轻抓挠着他蠢动的指尖。他顿了顿,松开门把手,转身走了。



蔡程昱、星元和马佳在路边等车。一起出来吃饭的人太多了,一辆车装不下,有急事的先回了酒店,剩下三人沿街散了会儿步,眼下正在十一月末的寒风里跺脚。蔡程昱刚打算把手机摸出来看看时间,它就碰巧“叮”了几声。他知道自己拿错了龚子棋的手机,但生怕别人找他有急事,还是掏出来点开了,结果上面却是陌生号码发来的内容诡异的短信:


“你吓不走我的,子棋。”


“我有你的号码,你换了也没用噢。”


“你上海的家在哪我也一清二楚。”


“我来找你是看得起你,你这种糊//逼有几个粉丝自己不知道吗?”


他的手如同被冰锥击穿一般冷得发疼。车来了,星元回过头要拉他上车,他猛地后退一大步,反复念叨着哥你们先回去吧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事,没等话音落下就跑了出去。他明知道龚子棋和他一样呆在长沙,即使等节目录制完了也还有别的工作,整个学期都不一定能回学校上一半的课,他在上海租的那间公寓,大部分时间只是空着。哪怕真的被私生粉盯上了,大不了换个地方住,再退一步,他也还有经纪公司可以出面处理。但此刻一种无法被理智驯服的急躁完全控制了他,命令他在这个冬夜为了一个也许微不足道的、甚至有些荒唐可笑的念头奔跑,寻找一家记忆中的小店,去具现化这个孱弱、任性、因为彼此的年轻而显得无力的承诺。


他跑过地铁站,越过落叶,擦过一排排东倒西歪的共享单车,以及过早地被挂在玻璃橱窗里的圣诞装饰,没来得及被点亮的圣诞树,不被情人们牵挂的榭寄生,或是暖洋洋地挤成一堆的劣质圣诞帽与塑料鲁道夫。穿着不合身的圣诞套裙发传单的姑娘一个接一个从他眼角掠过,贫乏却鲜活的模样像极了节目里的前辈阿云嘎给他们讲过的一个角色。他叫安琪,是个变装皇后,阿云嘎是这样描述的。那是节目开录没几周的一天下午,成员里有人挖出了阿云嘎和他的老同学郑云龙多年前毕业大戏的录像,还没几分钟就一传十十传百。视频里头是看上去还不到一百斤的阿云嘎,身披圣诞红裙,脚踩十寸高跟,在台上挥舞鼓槌踏着无名的舞步,快活得像没有明天,笑容一如暖春,瘦弱的双臂足以拥抱他的爱人。


他给了科林一个家,阿云嘎说。他被一群年轻人围在中间,指着屏幕上贴了胡子套着毛线帽的郑云龙,耐心地解释着,“安琪在平安夜救了被打伤的科林之后,他们很快爱上了对方。现在播的这一段儿,就是他俩互相表白心迹的歌,中文呢,就是‘我会保护你’。”


他说的话,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男孩们只听了一半,很快又开始对着屏幕上两人过于亲密的眼神动作大肆起哄,一个嚷嚷着这视频要是让粉丝们找到那还得了,另一个立马接茬,说你不知道我们第一期的收视率吗,我们三十六个加起来一共可能还没有一百个粉。一时间休息室里全是七嘴八舌的讨论,闹腾得很。不知道是谁插了一嘴,说嘎子哥,你演这个角色不会觉得别扭吗?男扮女装诶。


蔡程昱那天一直混在人堆里,听到这无心的一句,浑身一僵。龚子棋并不在场,但有一双手几乎是应声从背后落在他双肩上,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心下了然,是贾凡。


“不会呀,”阿云嘎把平板放到一边,拍了拍手,“我作为一个表演者,最重要的是要尊重我所扮演的角色嘛。安琪在日常生活中也经常变装,说明这不仅仅是他的一份工作,也是他面对自己时最真实的状态。当我是安琪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我也会像他一样,接受这样的自己。如果你们有时间,可以看看这部剧,里面绝大部分角色都是艾滋携带者,社会地位也比较边缘。但它一直是我所知道的关于爱、创造和包容的故事里最好的一个。”


几个音乐剧系的学生都知道这部剧,这会儿开始聊起剧情来。蔡程昱和贾凡隔行如隔山,只好抓着阿云嘎问,那然后呢,剧里的安琪和科林后来怎么了?


阿云嘎的嘴角塌了下来,“后来安琪死了。因为他的病。”


蔡程昱不知该怎么接话。阿云嘎想了想,又兀自说下去。


“他只是个配角,甚至在表演上,是有很重的喜剧属性的,有的观众一开始甚至会以为他是个丑角吧。但他的死亡又是剧里几乎最悲痛的场景。因为他把所有人聚集起来,他永远有胆量和魄力去保护、去爱,所以他即使死了,也永远被人所爱。”



从主干道的这个路口右拐,就回到了刚才他们逛过的小巷,蔡程昱向深处一路追寻,被模糊的记忆指引,往街灯阑珊的尽头去。风掀起他冰凉的额发,背包一下一下砸在他后腰上搓出一阵麻痒,他跑过不久前刚离开的饭馆,分神去扫视沿窗的座位,脚下一趔趄,直直撞上一个人的后背。


“是你?”被他撞了的人倒是不恼,“怎么回来了?东西落店里了吗?”


又说,“幸好我还没背上包,不然你磕我镲片上,多疼呀。”


蔡程昱气喘吁吁,红着个小脸不好意思地道歉。面前的女孩一手镲片包,一手军鼓箱,两条大花臂暴露在北风里,确实是刚才他们在店里遇到的姐姐没错。


“没,我没丢东西……”他想起来什么似的,自己打断自己,“他们之后没再缠着你吧?”


他指的是刚才吃饭的时候,在他们邻桌忽然对这位姐姐发难的一对小情侣。小情侣和姐姐显然认识,这回纯属偶遇,不由分说地就拼桌坐下,拉着她家长里短,声音还挺大,全被他们这桌听去了。话题三两下就转到了姐姐的前男友上,小情侣中的姑娘拔高声音,叹了口颇具戏剧性的气。


“我前几天可是看到文轩了,和他那个新女友腻歪着呢,就在东校区那个奶茶店,啧,”姑娘把手里的冰可乐搅得哗哗响,“肤白貌美大长腿,烫的那个卷发,唉我都想弄一个,穿得甜,笑得也甜,你要是早点儿学学人家,他至于一直瞧不起你吗?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纹身一片接一片,头发剃得像个男人,谁愿意跟你谈恋爱啊?搞什么摇滚乐队也不至于这样吧。”


蔡程昱动动耳朵,对着面前的烤鱼皱眉,余光瞥见桌上的朋友也在四下递眼色。黄子弘凡瞟了瞟马佳,马佳看星元,星元皱了皱鼻子又对高杨眨眼,高杨眼珠子溜了一圈,停在蔡程昱脸上。


隔壁的男孩也说话了,“就是啊,你知不知道经院的人都叫你丹哥。不是我说,你现在这幅尊容,我都得认你做哥。嘿,你不会其实是个铁T吧?难怪了。”


他女友捂着嘴笑起来,憋不住的气从指缝间一直往外漏,像接触不良的耳机,冒着电火花。蔡程昱把筷子一撂,站了起来,膝弯顶开椅子拖曳出沙哑的啸叫。


他长腿一跨就到了那位乐手姐姐身边,拉开椅子直接坐下了。面前的一男一女还没来得及收起笑容就凝在半路,嘴角挂在愠怒与嘲讽之间。果然,那个姑娘率先管理好表情,瞪着眼睛逼问,“搞什么,你谁啊?”


蔡程昱甚至懒得笑,“我拼桌的。我想着姐姐与其和两个嘴欠心黑,连基本的尊重都不懂的‘同学’拼桌,不如和我拼,我嘛至少,那什么人设来着?哦,特别高贵。”


那男的也撂筷子了,正要发作,这边黄子弘凡也搬着个椅子蹭过来,皮笑肉不笑,“我说好好吃着饭呢,怎么旁边老有人讲些我听不懂的话,唉,原来是我耳朵为了不污染我脑子,自动屏蔽了,这我回家还得好好对着镜子谢谢人家。”


那男生唰一下站了起来,女朋友拉着他也没用。蔡程昱一撑桌面也跟着站起来,黄子弘凡就比他慢半秒。一个接一个地,他们原来那桌上的人,高杨,马佳,星元,仝卓和贾凡全部原地起立,路过的服务生被这群一米八几的男人震慑了,远远地绕开走,抱着餐盘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对情侣一看这架势,脸上还挂着凌厉,肢体却早已泄了气,绷着脸欲言又止,一副要秋后算账的表情。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顾着吃饭的乐手姐姐这时候掀起眼皮,百无聊赖地看了他俩一眼,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等两人拉拉扯扯地溜了,她才伸出手和蔡程昱碰拳,“你真酷。”


她的声线轻盈又温柔,从生人勿近的外壳里捧出一汪沉郁恬静的湖水。


她确实不太爱说话,似乎只喜欢碰拳。此刻她在餐馆外头,对着误打误撞上来,显然正忙着赶路的蔡程昱,同样打算碰碰拳头作别,“没事,他们早走了。你走路要小心一点噢。”


“知道啦,”蔡程昱慢悠悠地对上她的手,“不过姐姐,你比较熟悉这一带吧?这条路往下走,是不是有一家五金店?”



龚子棋一手插兜,一手点着手机地图,沿着回酒店时的路又倒回去。他要去的地方不巧必须从这儿走,否则他不会愿意在短短的半小时以内故地重游。他刚才回去时被一个粉丝跟了大半路,起初他根本没留心,直到街道越来越空旷,身后却有一对脚步固执地随着他走走停停,他才终于反应过来。他烦闷得很,又不愿正面起冲突,只能消极应对,却连绕了好几回路都没能把人甩掉。


他特意把人往商业区带,到了好歹有些烟火气的小吃街边缘,才若无其事地转身,顺势靠上背后的树,磕出根烟来点上。面前不远处是位戴着口罩的女孩,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但眼里竟然还有几丝狂喜,或许是出于被偶像在私下正眼看待的即时亢奋。龚子棋隔着烟雾看她,想着,你年轻,漂亮,自由,做点别的什么不好呢。


大概是龚子棋的姿态过于随意,那姑娘如同得了天大的鼓励般,竟凑过来试着和他聊天,问他吃过饭没有,要不要给他买点儿什么,又打听他的鞋码,说要给他送双鞋,还想知道他明天出不出门,要去哪里,和谁。全程她都没有放下正明显开着录像模式的手机。龚子棋根本不怕她录,由着她的手机越怼越近,不看镜头,也不回半句话,自顾自地吞云吐雾,像个没有感情的加湿器。


他抽完一根,又摸出一根来。差不多十分钟过去了他几乎没动过,姑娘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挑起话头,再之后显然倦了,语气里开始渗透出施舍般的不屑,见他不为所动,甚至开始骂人,无非就是些废物啊糊啊没点自知之明啊的套话,龚子棋只管听着,反正更难听的又不是没有过。


他抽完两根烟,姑娘终于开始怕了。你他妈变态吗,跟我在这装什么死人呢,她撤了手机,近乎尖叫,龚子棋你有病吗?话都不会说?给你面子你不要?


龚子棋右手滑进口袋里,掏出第三根烟。姑娘气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本能地畏惧他台风眼一般绝对的沉默。从他四周,不可言说的狂风骤雨斩断所有牵绊向他涌来,被他一个失焦的眼神挡在外面。他只消一刹那的阖眼就能以自己为中心掀起风暴,但更可怖的是明知可为而不为之。他可以不做飘摇的风雨,他宁可是一隅避风的海湾。


他打了两次才点上火。那姑娘已经逃走了。他把只抽了一口的烟掐掉,穿过烟雾,步履不停。此刻是他今晚第二次经过这个路口。他短暂地收起步伐,四下环顾一圈,才又打开手机地图,继续朝那家距离最近的五金店走下去。



“你在哪?”蔡程昱收到一条来自“蔡程昱”的微信。他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来手里是龚子棋的手机。


他滑动了一下,输入密码解锁,“你在酒店吗?我快回到楼下了。我们先把手机换回来吧。”


“蔡程昱”回复得很快,“可以去花园那边的亭子里等我吗?我有东西要给你。”


巧了,我也有东西要给你。蔡程昱的左手在口袋里攥成一个拥挤的拳,掌心里的东西硌得生疼,仿佛能镌刻一道新的掌纹。他一直握着,直到等来了龚子棋也没有松手。龚子棋的双手也插在兜里,微微弓起的肩背比起惯性的驼背更像是在守护着什么珍宝。他迈着沉重而坚定的步子向他走来,被亭冠纳入比夜色更浓的阴影中,停在蔡程昱面前一臂之遥。


“我有东西要给你,”他说,右手正缓缓从皮夹克口袋里滑出来,被蔡程昱眼疾手快地按住。


“其实我也有东西要给你,”他深吸一口气,无边际的风在他一语千金的声带中成形,“我先讲。”


龚子棋只惊讶了一瞬,收回手臂,点了点头。


蔡程昱咬了一口下唇,才能允许自己开口,“就刚才,我收到了几条短信,很显然是个私生饭发来的。太可怕了,为什么有人可以拿到你的号码?她语气真的很奇怪,她还说她知道你在上海的住址……我吓到了……然后。”


然后我想给你一个家。“然后我想,虽然也有点不现实,但我想给你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倒不是说我家就一定是安全的,只是……唉,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抽了一口气,像是能抽回四散的慌张和困惑,“我只想你无论如何都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我想你累的时候厌倦的时候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会想到有一个地方永远不会放弃你。有一个地方爱你,虽然那里可能什么都没有。我……”


蔡程昱说不下去了。这样直白的袒露抽空了他所有的控制,在他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割开了他,即使那本来就该是敞开的,无畏的,拥抱伤害的。他只能收紧自己的手指,把拳头从口袋里艰难地移到龚子棋面前,再摊开,里面躺着一把崭新的钥匙。


“你给了我很多,子棋,”他很想把手重新合上,但他做不到,有一个千斤重的承诺压在他二十岁的稚嫩的手心,“但我什么都没有。我甚至没法好好回应你。这把钥匙,比起有什么作用,好像也只不过是个象征。对不起,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可我仍想保护你,“可我不会因为未来很难就把这个地方关上。你拿着它,就永远可以跟我回家。”


他一口气把要说的全倾倒出来,像掉了满地的碎玻璃。龚子棋迟迟没有反应,他闭上眼睛等了好久,几乎要放弃了,才听见对面说,好,那轮到我来说了。


蔡程昱偷偷睁开一只眼睛。龚子棋笑着,比哭还难看。


“首先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他说,手指抓着自己的衣襟,“也就是刚才,你妈妈发消息给你,说她在上海。还有几张图片,我没点开,但我猜是你藏在家里的衣服。然后她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几不可闻地冷笑一声,送给自己,“然后我才发现我真的很傻。我大学还没念完,事业刚刚起步,两手空空,竟然还幻想过说一句爱你,就能陪你拼得头破血流,什么都不怕。其实一直在流血的是你,我连挡在你面前,都没能做到。”


他的手心里全是汗,几乎要把那一小块发热的金属挤出去。他不再多作犹豫,迅速把手抽出来,毫无保留地打开,里面是另一把新钥匙,刚刚配好,还沾着没磨尽的金色尘屑。


“我本来想把这个给你,告诉你不管怎样,你总有最后一个地方可以去。去做你自己。但是现在看来,好像连这句话也没意义了。是不是还挺好笑的,如果这也是个象征的话:我们拼命守护的地方,没有一个是安全的。”


他把蔡程昱的手牵过来,从他手中拿走钥匙,又将自己的手盖上去,让另一把落在他掌心。


“所以你说,”龚子棋声音中的笑意越来越猖狂,在黑夜里烧一道长长的疤,“除了你走进我,我走进你,我们又还能怎么办呢?”


他终于忍不住了,他把蔡程昱的钥匙贴在胸口,无法自控地大笑起来,像连续击发一支空膛的手枪。我们能怎么办呢,我们能怎么办呢,蔡程昱也问着。没有人会回答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于是蔡程昱也伏在他肩上,迟缓而破碎地笑着,那把钥匙同样贴在他的胸口,隔着衣服和血肉抵在他心脏上,像风筝线牵引一头搁浅的鲸。



END



谢谢大家这段时间以来的陪伴。谢谢每一条评论,每一个like,每一次浏览。

这一章还要特别鸣谢给了我结尾灵感的我不知该不该直接 @ 但隐约感觉不该的海豚老师。

不是特别圆满的结局,但二十岁何来的圆满。

我希望他们未来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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